巴別塔》派帝斯



女孩來採訪我,她四處拍著喜歡的音樂人。音樂人,任何一種喜歡音樂的人,唱歌的、聽歌的、寫歌的,大學生也好,獨立樂手也好,女孩的世界裡沒有「有名無名」之分,她就是喜歡喜歡音樂的人,她就是珍惜每一個音樂人,而她唯一會使用的方式就是視頻,也就是拍短片。所以她拍著一個又一個成名不成名的歌手,她欣喜又惋惜的說好多人表演都沒有留下紀錄哪,這樣將來成名時怎麼回顧呢?在她眼裡沒有不會成名的歌手,每個碰觸到音樂的人都光芒無限,她朝著光奔去,沒有一道光相異。
 

為什麼她可以這麼愛著愛音樂的人的呢?
 
女孩請我把早餐的時間留給她,想訪談。的確以語言來說,她不是很擅長,問不出好焦點、引不出好故事,又或許她所有的訪談核心反覆只有一件事,就是音樂人跟音樂之間是怎麼開始相愛。
 
恩,這真是個好問題,我回憶起好多個片段,過去總是一彈鋼琴就好幾小時回不到現實世界、第一次在眾人目光前唱完,被聽眾衝上來泛著淚擁抱、幼時,歌聲不被合唱團老師選擇的.....
 
然後我想到小派離開的那一晚,我練著琴唱著 Creep,他走過來無聲坐在門沿,聽完整首歌,眼神盯著我,直到身體發熱,到現在我仍然可以記憶起每句歌詞、每段音節,我的聲帶與身體如何共振,遇見小派是我生命中唯一一次音樂被剝奪走,因為他不需要,他就是音樂。
 
She's running out again,
She's running out
She's run run run run
 
我們相遇時每個人都抱怨小派的眼睛,那是蘊藏了一整個星辰璀璨色彩的眼睛,我記得那天硬是要小派睜著眼,想把顏色拍下來。
 
「派帝斯,再三十秒。」
「三十秒?」小派又笑又叫的吼著,
 
可是我拍不下來,小派的眼睛隨著晨昏有不同色澤,當然多數時候總靛藍著,偶爾夕陽西下,瞳孔邊就會爆開些微繽紛的金綠色線,一瞬即逝。「太不公平了。」我記得我也開始抱怨,皮耶接著說:「沒辦法,派帝斯太幸運了。藍眼睛的人就是 Born to be happy。」
 
「Born to be happy?」小派好不容易掙脫了我的命令,開始一個勁地流淚,他跳啊跳的跑去蹲在牆角,遠遠看去,像隻野獸,我決定跟他要些快樂。
 
「Can I have some / 可以給我一些嗎?」
「What  / 什麼?」
「Happiness / 快樂。」
 
小派轉身面對我,掏開牛仔褲的兩個口袋
 
「I`ve run out of it / 我用完了。」
 
於是我再也無法離開他,用完的快樂像咒語,我只能一直追尋著,我為小派寫歌,把寫給他的歌唱給全世界聽,唯獨他沒有聽見。唯獨他錯過我指尖用盡全力的一次銀河爆炸,唯獨他錯過了一顆新的行星誕生。
 
「Thanks for the song. / 謝謝這首歌。」小派聽完站起身,拍拍褲子,轉身離開,永遠的離開。他甚至一次都沒有選擇過聽我的歌。
 
音樂給我好多愛也好多痛。
 
我說了好多個故事,原來音樂對我來說是這樣哪,好像從來沒有人從宇宙誕生的那一天開始問,我瞇著眼睛努力嘗試想起來,「我的第一次表演?應該是跟喜歡的男孩一起組樂團,那時候我還很自閉,完全不能接受台下的人盯著我看哪。」「第一次彈吉他?非常好笑噢,我自己拿著吉他和書,練了大概半年才發現,天哪....我吉他拿錯邊」「後來?後來我相信了我的歌聲可以融化痛,所以我開始對陌生人唱,我猜太多人有太多不能說的痛了。」「到現在都沒辦法看著觀眾的眼睛噢,一看我就會忘記唱到哪裡....」
 
女孩那麼單純地相信著相信音樂的人,她沒有偏好的風格、不曾想學會任何樂器,她就是著迷於以音樂做為媒介的人,我無法理解那是什麼狀態,離開前抱了抱她,在她的鏡頭裡每個人都是明日之星,或許那就是觀看的魅力,經由她的視角,每個人都可以抵達最好的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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