拉薩》雅安


國道318,起點是上海人民廣場,終點為西藏聶拉木縣樟木鎮中尼友誼橋,全長5476公里。

我很想學紫霞仙子那樣說,我猜中了前頭,卻猜不著這結局。但其實車子駛出成都時,我大概隱約就知道命運將會改變。旅途中的一切都是片段轉轍點,片段震懾的美,片段開發中猛然蓋起的樓,與片段乳白色月光妝點的河水。

好像生命裡所有的旅行,只有住在巴黎時我可以清楚意識到自己在地球上行走,星期幾,走過哪幾條街道;之後人生所有的漫遊終成渾沌,不再用數字與地名計算移動,而是記憶裡偶然一格格從放映螢幕上截下來的畫面:如「雅江」,我們抵達時是黑夜,不記得是否有住宿,印象裡車行駛過大橋,橋下有寬闊的江。前刻還在昏暗不明的傍晚繞行山路,此刻便進入讓人想停歇的聚落,然而抵達一座沿著山坡築建的小城,那樣之小,城內主街甚至難以會車,繼續前進,一道「之」字行便是所有。這想法叫人不安,荒蕪的是這座企圖趕上未來,從而塵土紛雜、建材四散的城,還是那左彎右拐泥濘打滑的公路?好像沒得選,二者都是經過,也都是歸宿。夜裡無法探視江水,街道上廉價俗氣的霓虹燈倒是清晰可見,整座城茂密著一股淒涼的氛圍,像是城裡全是行人,沒有居民,我繞到街角看見有間舞廳,裡面大聲放著電音舞曲,暗紅與暗黃的光亂竄,我再走近一點,小小的廳場些許有人圍著,他們在跳鍋莊。

從來不會有人在勇闖川藏線時,注意這個小城,也從來不會有人在談及西藏、四川時,提起這個小城。它就只是成千上萬個公路上會經過的村,有天蓋起樓房變成了鎮,成了貨運司機們偶然選擇旅店而落腳的夜宿點。慢慢地,新房舊屋彼此參差,國家主導的文化律令要求所有嶄新樓房漆上藏式傳統元素,而街邊過往石頭砌起的藏寨卻因風吹雨打色澤褪去、經過時光,塌然倒地。

我看著那群人跳鍋莊,任憑自己流淚,世界會一直這樣改變下去,遺失與撿拾到的,無法稱為幸與不幸;一個公路小村,幾畝豢著馬與羊的田地;合成器製造的人工樂音,與每一步踏下都有勁暢快的舞步。有時候我厭惡自己是個文化的搖擺者,無從熱愛與痛恨任何信念,唯有人作為存在的目的,我得以感知。

無止盡攀升的城,與終點遙遠的公路,
兩者必須經過,
兩者都是歸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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