拉薩》彩虹衣


我是個一生幾乎都穿黑衣的人。


或者應該說從女孩時代開始,我就只穿黑衣,原因無它,年輕的我崇尚死亡與淒涼,現在的我則安於發胖無解。黑色是如此簡單、無懈可擊,沒有搭配的猶豫、沒有弄髒弄皺的窘局;所以除了高中短暫在美國的片刻(被鮮艷俐落T-shirt佔領),和過去幾年在南亞的流浪生涯,我幾乎每次一但落地小島,就回到黑色備戰狀態;如我所說,無懈可擊。
 
彩虹衣是在拉薩街頭買的,曾經我以為回憶錯置,這衣裳應該是在嬉痞充斥的加德滿都購買,但仔細想想,是在拉薩。在凍到不能再凍的寒冬,在每晚一圈又一圈的繞八廓(註1)裡,我總是因為個頭矮小,被前後高大的藏人擋住,朋友們很快就將我遠遠拋在後,而我錯過一個又一個該轉出去的街口。
 
其實,我已經想不起來為什麼每晚都邀著不同的人去繞八廓,也許那樣陌生人群的流動是我隻身在拉薩少數能感覺溫暖的片刻。走動著,有時候也呢喃,但路再熟,一周總有個三四次被迷路;當然,迷的不是路,是你尋找我,我尋找妳的又錯過,所以友人們嚷嚷,妳戴個帽子吧!又高又鮮艷的,讓我們找個全拉薩只有妳才戴的帽子。
 
找遍拉薩,甚至也跑去漢人正在大興土木、蓋樓拓展的西城,但沒有一頂帽子如顧城的靈感之帽,戴上了讓我驕傲、安全、擁有整個星辰宇宙。
 
直到彩虹衣出現,
 
那誇張鮮艷的線條埋在一堆黯淡陳舊的衣物中,太跳脫了,所以遠遠吸引住我的目光。非常舞動的色彩,我這輩子沒有這樣心跟著怦怦跳躍過,不知道是誰發現我遲疑著了,便順勢靠近攤販,彩虹衣非常不恰當的出現在拉薩街頭。那時候整個城裡有三股勢力在交錯裝飾,原本濃郁經典的藏族工藝、鋪張俗氣的漢族消費市場,和流動在之間從印度尼泊爾蔓延過來的嬉痞風潮,彩虹衣必然是最末者的產物。噢,我想過去我並沒有如現在那麼埋怨著流浪作為一種資本,我不討厭流浪、也不痛恨資本,我想。所以我買下彩虹衣,從此不再被迷路,從此在喜馬拉雅山麓前後,總有人對我說:「嘿,女孩,我看過妳,妳是前幾天那個穿著彩虹衣經過的人,對吧。」
 
事實上,離開拉薩不久後,我就褪下舞動的色彩,喜馬拉雅山麓這一邊的人不那麼高,我也不再被迷路。海拔驟降將溫度帶回我的身體,彩虹衣繼續用它非常誇張的姿態存在,而那不是我,它看起來越來越陌生、張牙舞爪,所以我默默地將它塞在行李最底層,偶爾被短暫同行的友人看見,欣喜借來穿在身上,那衣服對初次見到的人彷彿有種魔力,想要穿上,以為穿上就能抵達彼端,抵達乖張、迷幻、翻轉規則的自己。
 
而我很早就告別它,在跨向南亞半島上燥熱的初春時,我將彩虹衣郵寄回國,直到此刻,出現在太平洋左岸,你看見了嗎?
 
註1:「八廓」翻譯過來是中圈之意,相對於大昭寺佛殿中的囊廓(內圈),橫跨市區包含布達拉宮、藥王山的林廓(外圈),這個「中圈」是藏族人生活中最常步入的朝聖路線。
 
照片說明:穿衣服的是在尼泊爾遇見的中國女孩,後來大多時刻,都是她穿著這身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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