拉薩》藏香



除了藏香,我無法信任任何一種香味。

但總是偶爾的偶爾,渴望、期待被某種想像包圍,也許是一個謊世界上只有兩個人知道的狎暱感,也許是廣闊麥田上金黃色的和風。那樣偶爾的偶爾,我曾經信仰時尚,信仰「L´EAU PAR」「Eternity」「acqua di gio」,我玩著所費不貲的化學遊戲,以為能夠辨認並穿戴那些名字就擁有身份。

英子的嫂嫂是藏族人,父親那邊家族過去是給達賴服侍的藏醫,第一次到她鄉下家中,嫂嫂睡前給我用藏香熏床。那氣味是信任、祝福與滿心關愛,在我滯留高原、心碎殆盡大病初癒時刻,用我不知道的方式寵著我;好久好久以後,我才理解那種無私的給予,比什麼都還要真實。在拉薩的日子,四處除了炭火味、酥油味,便是滿溢佛堂的藏香,高原寒冬中鼻子容易失靈,或許對一般人來說過於濃厚的氣味,在我聞來是親切無比。英子小小的家中也是如此,我生活著就習慣了那種嗅覺上的華麗,藏香並不恣意也不猖狂,只是幽幽著就昭顯滿室輝煌,由此,低調的奢華大概如是。

真正的芳香只存在自然世界裡,而多數人已經遺忘這件事。走在超市中貨架上各式「香氛」配方,看得我毛骨悚然。化學過於低廉,人的鼻子無法分辨,所有沐浴、灌洗、清潔乃至於裝飾用品,都被植入過去不存在的氣味分子,我覺得那是背叛,背叛上帝或任何一個製造出雪晶的神。我要自己別上當,不斷選擇又扔下鍾愛字眼的產品(陽光、柑橘、清新),回到家中,一無所有,才小心翼翼點起最後幾根藏香,想我回高原的日子遙遙無期,但也驀然理解:曾經,我們用鼻端親吻花朵,現在我們將花朵碾碎、萃取、保存,然後春夏秋冬日夜恆久的享受。

如果不是慾望,那是什麼?如果不是偷竊、佔有,芬芳又何能輕易在身邊長留?我厭惡自己總是如苦行僧般反覆思考推敲所有行為,企圖尋找到最初根源、企圖卸下所有以傷害掠奪作為基礎的慾望,所以我放棄各式對美的眷戀,讓它在最初綻放的地方終老,而我為自己想要擁有氣味羞赧,為那種想要輕易一抹就擁有整個帝國璀璨的Shalimar。

苦行僧、清教徒,我只是個虛偽的生活者,用過高眼界俾倪一切,膨脹的身體成為陰影覆蓋他人輕鬆愉快的歲歲年年,而藏香就要熄滅,成為灰燼,想我回高原的日子,遙遙無期。

圖片為拉薩德吉路與北京中路街角的一塊岩石,老拉薩人每每轉經到了這裡,必然用背磨蹭、用膝蓋輕擦、再將眼睛也貼到石頭上。一塊頑石竟也光亮。典故我已經忘了,在遠方生活太久,儀式也只是為了進行明天的一個動作,又有誰知道為什麼。

0 comment: